,六,两……”
他们数,他们唱:
“地上人多心不平,
天上星多月不亮。”
这种朴素的诗,是写得不坏的。以一个散文的形式,浸在诗的气息里,平凡的看,平凡的叙述,表现一个平凡的境界,这手法是较之与他同时作者的一切作品为纯熟的。
又如《稻棚》《回声》,全在同一调子里,写得非常亲切动人。
但这类诗离去了时代那一点意义,若以一个艺术的作品,拿来同十年来所有中国的诗歌比较,便是极幼稚的诗歌。散文的进步,中国十四年来的诗,但必须穿上华美的外衣,才会为人注意。刘复这诗歌,却是一九二一年左右写成的,那时代,汪静之、刘延陵、徐玉诺皆是诗人,在比较中,刘半农的诗是完全的。
刘复在诗歌上试验有另外的成就,不是如《稻棚》的描写农村,不是如《耻辱的门》写他的人道主义的悲悯与愤怒。写恋爱的得失,心情的一闪,他的诗只记下一个符号,却不能使那个感想同观念成为一首好诗。他有长处,为中国十年来新文学作了一个最好的试验,是他用江阴方言,写那种方言山歌。用并不普遍的文字,并不普遍的组织,唱那为一切成人所能领会的山歌,他的成就是空前的。一个中国长江下游农村培养而长大的灵魂,为官能的放肆而兴起的欲望,用微见忧郁却仍然极其健康的调子唱出他的爱憎,混和原始民族的单纯与近代人的狡猾,按歌谣平静从容的节拍,歌热情郁怫的心绪,刘半农写的山歌,比他的其余诗歌美丽多了。
在《扬鞭集》一二四页上————
郎想姐来姐想郎,
同勒浪一片场浪乘风凉。
姐肚里勿晓得郎来郎肚里也勿晓得姐,
同看仔一个油火虫虫飘飘漾漾过池塘。
在一二五页上————
姐园里一朵蔷薇开出墙,
我看见仔蔷薇也和看见姐一样。
我说姐倪你勿送我蔷薇也送个刺把我,
戳破仔我手末你十指尖尖替我 一 。
在一二七页上————
劈风劈雨打熄仔我格灯笼火,
我走过你门头躲一躲。
我也勿想你放脱仔棉条来开我,
只要看看你门缝里格灯光听你唱唱歌。
在一二八页上————
你联竿 乙是 格我?
我看你杀毒毒格太阳里打麦打的好罪过。
到仔几时一日我能够来代替你打,
你就坐勒树荫底下扎扎鞋底唱唱歌。
欲望是那么小,那么亲切,却写得那么缓和入耳。还有微带着挑拨,使欲望在另外一种比兴中显出,如在二二零页的一首。在二二二页上————
河边上阿姊你洗格舍衣裳?
你一泊一泊泊出情波万丈长!
我隔子绿沉沉格杨柳听你一记一记捣,
一记一记一齐捣勒笃我心上!
较之其他诗皆像完美一点。俚俗,猥亵,不庄重,在一首较好的诗中是可以净化的,它需要的是整个的内含。在凤凰人歌谣中,有下面这样动人的句子————
天上起云云重云,
地下埋坟坟重坟;
姣妹洗碗碗重碗,
姣妹床上人重人。
又如描写一个欲望的恣肆,以微带矜持的又不无谐趣的神情唱着,又有下面的一歌————
大姐走路笑笑底,
一对奶子翘翘底:
我想用手摸一摸,
心中总是跳跳底。
关于叠字与复韵巧妙的措置,关于眩目的观察与节制的描写,这类山歌在技术方面完成的高点,并不在其他古诗以下。对于新诗有所写作,欲从一切形式中去试验、发现、完成,使诗可以达到一个理想的标准,这类歌谣可取法处,或较之词曲为多的。
《扬鞭集》作者为治音韵的学者,若不缺少勇气,试成作江阴方言以外的俗歌,他的成就,是一定可以在中国新诗的发展上有极多帮助的。不过,从自然平俗形式中,取相近体裁,如杨骚在他《受难者短曲》一集上,用中国弹词的格式与调子写成的诗歌,却得到一个失败的证据,证明新诗在那方面也碰过壁来的。